中秋时节多雨水,铅灰色的云层均匀地铺满了整个天空,像一块浸透水的毡子,稀稀拉拉地滴下水来。罗雪带我去地里走走,第一眼望见的,便是那满地的玉米了。没有了想象中的灿烂金黄,倒是在天气的衬托下散发着沉郁的绿色,是那种含着水的、深沉的绿。村里的老汉趁无雨的间隙赶收着玉米,它们就堆在院角,堆在屋檐下,用褪色的蓝塑料布半遮着,静静地等待着不知何时才会露脸的太阳。罗雪拾起遗弃的一穗,触手是凉的,潮润的,那籽粒间的缝隙里,似乎都蓄着这些日子以来无处可逃的湿气。
路旁有几株柿子树,这时节,叶子快落尽了,只剩下满树累累的果实,红得那样纯粹,那样惊心,像一团团凝固了的火焰,又像无数盏小小的灯笼。它们悬在那里,沉沉地缀在黝黑、虬曲的枝干上。这红,是热烈的,却也是孤寂的;它不言不语,只将自己的生命,在霜降之前,燃烧到极处。
穿过火焰森林,便见着了大片的黄豆。它们倒还是长在地里的,叶子已有些泛黄,蔌蔌的。豆荚却鼓胀着,像些饱含了心事,却又紧紧闭着的嘴唇。这豆子,不如玉米那般夺目,只是朴素的,几乎是谦卑地,将自己藏在田垄之间。这土地的滋养,在此刻,便显出了它另一番模样:它不给你热烈的、可曝晒的丰收,只将这果实沉沉地、忍耐地交付与你,连同这无尽的、黏稠的阴翳。
罗雪指着远处一道土崖,说那便是就是的窑洞了。我望过去,只见崖壁上几个黑黢黢的洞口,像大地疲倦而合不上的眼。那窑洞就那么静静地坍在那里,长满了野草,在风里凄凉地摇着,仿佛一个被遗忘了的、属于土地的旧梦。人从那里走出来,走进如今这砖瓦的村落里。
夜里是在柴火炉膛前度过的。我学着将晒干的玉米芯和柴火塞进去,笨拙地生出一团似燃似灭的火。那光是跃动的,温暖的,将人的脸膛也映得通红。柴火在燃烧时发出噼啪的响声,那光与热便一下子充盈了这小小的天地,将白日里沾染的一身阴郁,都缓缓地烘烤开来,发出一种最原始的、可触摸的温暖。
我于是忽然明白了。那满地的玉米,灼灼的柿子,大片的黄豆,乃至那废弃的窑与温暖的灶火,都不是孤零零的景致。它们是从这同一片土地上生长出来,又被这同一片土地所收纳。千年以来,周原膴膴,堇荼如饴。一代一代的人,也像这庄稼一般,从这泥土里获取生命,而后又将生命归还给它。他们悲欢,他们歌哭,他们建造又遗弃,他们收获又播种,在静默中涵养着一种对抗漫长光阴的、朴拙而深厚的耐力。而这土地,只是无言地承托着这一切,用它的丰饶与荒芜,它的严酷与温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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